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龍骨刀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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龍骨刀(2)

“如果你的目的只是活著,那你成功了。”師叔輕聲道。

他垂下眼,似乎想隱藏起眼底某種晦暗的情緒。

‘藏?怎麽藏得住呢……’聽著她徘徊在瘋狂邊緣的心音,易玦可以想象到,少女尾音拖長略顯戲謔的語調。

星潯那雙澄澈無害的眼眸微瞇,溫柔的笑意更盛:“你也恨嗎?一定恨的吧。”

說著,她大膽地緩緩上前,停在幾乎能感受到對方呼吸的距離。她伸手禁錮住師叔試圖別開的臉,直直地望入對方眼中:“看著我,好嗎?”

“你現在過得很不如意,我能從你的眼睛裏看到翻湧的不平。憑什麽那些你都不屑於看一眼的東西,一個個地踩到了你頭上?憑什麽那些人不堪入目的野望,犧牲的卻是你的道途?”

“是的,你很長於忍耐,但一百年、兩百年……什麽時候才能忍到頭呢?”

“……”師叔低頭回望她,那雙靈動的眼睛裏好像凝聚了一個漩渦,旋轉著、拖拽著,把他所有隱秘的心緒勾起,公布於眾。

良久,他聲音嘶啞:“你想幹什麽?”

心知自己賭對了,星潯卸下了臉上好似面具般的微笑,眼神誠懇:“多給我三年時間,不,兩年也可以……”

“——讓我徹底代替他成為天璇。”

易玦神情有一瞬即逝的驚訝。

雖然,在了解到天璇本人居然是那麽一個扶不起的阿鬥時,她就隱隱有了某種預感,但現在真相大白於眼前,她還是不免感到有些荒唐。

誰能想到,後世人憧憬的天璇仙尊,竟然並非“天璇”呢?

她一時間不知道,是星潯僅用兩三年就能趕上真天璇百年修為值得驚訝,還是星潯直到如今仍毫不心虛地頂著手下亡魂的名字值得驚訝。

眼前的畫面逐漸扭曲,易玦意識到,這段呈現在她面前的星潯的過去即將結束了。一切景物都化為飛煙,她感到意識在下沈。

星潯的聲音縈繞耳畔:“天道所鐘之人,命中註定面前是通天坦途。而我們這些不為天道所鐘的人呢……”

頓了頓,她似乎低低地輕笑了一聲。

“只能賭上所有,拼一次改命了。”

易玦猛地睜開眼,胸膛中心跳如擂鼓。

星潯的記憶,和之前莫枕眠等人的不同。

先前幾人的記憶,她看時和沈浸式看電影沒什麽區別,如同一個旁觀者,見證了一段段過往,卻始終沒有走進他們的悲歡離合。

可星潯的記憶伴隨著各種覆雜又強烈的情緒,讓她有種自己真的經歷過的錯覺,恍若夢見前世。

這是怎麽回事……星潯和其他傀儡有什麽不同?就好像,離她的關系更近一點……

心悸感漸漸平息下來,易玦眉頭緊蹙,腦海中似乎有什麽閃過,但等細究時又不見了蹤影。

起身後t,她再度垂眸凝望棺中沈睡的女子,只覺得心境與第一次有所改變。她對世人稱頌的“天璇”仙尊——實際上的星潯仙子——有了更多的理解,那跨越了漫長歲月的執念化為一道玄之又玄的聯系,建立在她們之間。

這道聯系……在易玦與莫枕眠等傀儡之間同樣存在。

她收回了在外界無所事事處於待機狀態的鄴燭,把那一份神魂附在了星潯身上。

下一刻,雪白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,棺中之人睜開雙眼,一雙星眸仿佛倒映著人間燈火,又仿佛落入了天上星河。她生得極美,但周身劍氣凜冽如霜,只是垂眸靜立著,也有一股無形的壓迫感撲面而來,這令人第一眼關註的絕不是她的容貌,而是她手中殺敵千萬、飲血數年的長劍。

明明心知這是自己的傀儡,但易玦在與她對視的一瞬間,身體還是僵硬了片刻。

那是恍若鋪天蓋地的恐懼感,好像直面著世間萬物的終點,全身上下每一個神經都在剎那間顫動著發出預警,尖銳的危機感直直刺入心頭。

即使是仙魔之爭中殺敵如切菜、名號可夜止小兒啼哭的魔君邊遲月,也沒有給她帶來這麽大的壓迫感。在傳聞中,分明魔君才是殺人如麻、冷血弒殺的那個,可現在看來,他的氣息反倒更加內斂……

而身為仙尊的星潯,似乎是走了以殺入道的道途,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鮮血,腳下不知道踩了多少白骨。

被易玦控制的星潯眨了眨,將毫不掩飾的劍氣收回,神情流露出一絲後怕:“這氣息太恐怖了……剛剛那就是心臟驟停的感覺吧?”

門外的莫枕眠分.身也在本體情緒的影響下微不可查地一哆嗦,見沒人註意到她,才悄悄松了一口氣。

幸好她維持的是霧氣形態,否則其他人說不定會看見她莫名其妙失去意識、接著流露出不符合“莫枕眠”人設的情緒。

ooc事小,如果有心人從中發現什麽,事情就嚴重了。

……

千裏之外,身處魔界深淵深處的邊遲月酌酒動作一頓。

本體的心緒不寧讓他有那麽一瞬間,忘記扮演原主“邊遲月”。

“你怎麽了?”白衣公子——現在邊遲月已經不動聲色地套出了他的基本信息,名為邊星洲的白鶴妖修,是邊遲月交情甚篤的故友。

是的,“邊星洲”,他曾經隨口對主角團說的假名。這讓他很難不懷疑原主曾多次借用了故人的名字,導致他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也能張口就來。

邊遲月若無其事地繼續飲酒:“無事。”

“這麽多年不見,你對我生疏了許多啊……”邊星洲嘆氣道,“邊遲月啊邊遲月,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阿遲嗎?”

難道他能看出,多年相處的好友其實換了個芯子?

邊遲月心中一緊,面上還從容自若:“此話怎講?”

說著,他一手悄無聲息地探到桌下,五指逐漸握緊腰間的佩刀。不知為何,只要一設想將刀揮向對面之人的場景,他就感到心中一悸。

他的手……好像顫抖了幾下?這放在邊遲月身上簡直是令人不敢置信的事,讓他不禁怔楞一瞬。

“你無須再瞞我了。”邊星洲繼續給自己灌酒,過了沒多久就將那幾月修為交換的酒一飲而盡,仿佛但求一醉。他嘴角噙著一抹苦笑,“我知道……你終於也沒撐住,‘涅槃’了吧?”

涅槃……?

握住刀柄的手松了松,邊遲月回想片刻,想起了原著《指尖山河》中的確提過這個設定。

高等魔族、妖族等天生就有強大的力量和漫長的壽命,但肉.體上的不老,抵擋不住歲月對心靈的侵蝕。那些內心深處疲倦不堪、甚至生出死志的長生種,往往會選擇洗去現有的記憶與人格,讓神魂回歸誕生最初的純凈,從一張白紙重新開始。

可在易玦對此抱有疑問:抹消了記憶與人格,又與自.殺何異呢?最終存活下來的只是一具軀體,其中的靈魂還算是原來的那個嗎?

邊星洲見他沈默,認為他這是默認了。他嘴角抽搐幾下,像是要哭,但最後還是拼盡全力勾起了一個微笑:“既然累了,那就安心睡吧……永別,阿遲。”

他分得很清楚。從此,這世上只剩下邊遲月了,是身為燭龍之骨的邊遲月,是貴為魔界主宰的魔君,唯獨不是他認識的那個阿遲。

和他一起度過千百年的阿遲啊,已經無聲地消亡了,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。

……這是最好的結局嗎?邊遲月茫然若失。

他從未有過此刻這麽強烈的欲望,想要揭開無盡迷霧,想要解開無數謎題。

他穿越而來的契機究竟是什麽?還能回去嗎?如果能,有什麽辦法可以回去?

他的所謂“傀儡”都有具體的身份和生活過的痕跡,背後的真相究竟是什麽?如果這些“傀儡”曾經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,那麽這些原主的神魂又去哪裏了,還能回來嗎?

盡管這些身份的確給易玦帶來了數不清的便利和機遇,讓她有更多途徑可以變強,但她不想永遠做一個盜取他人身份而活的演員。如果她哪天可以心安理得地霸占“偷”來的一切,她就失去本心了。

腦中思緒萬千,邊遲月表面上卻平靜自若,冷靜地闔了闔眼。

至少現在,讓他對原主邊遲月的故友好點吧。

“我們繼續喝酒吧,這次輪到我用修為交易了。”邊遲月眼底浮上淡淡的笑意,燭光柔和了他俊美的眉眼,顯得分外溫柔。

恍然間,邊星洲仿佛看到了曾經的阿遲在對他笑。

——“我們繼續喝酒吧。”阿遲輕聲說。

……

大能喝嗨了的結果,是一喝就度過了整整兩天兩夜。

最後邊星洲終於喝足,化為原形就睡著了。

邊遲月由於一直在用修為加快酒精消散,相當於一直在喝水,倒還保持著清醒。他無奈地望著呼呼大睡的巨大白鶴,抑制住了趁機擼幾把對方羽毛的沖動,嘆了口氣。

他真的夢回穿越前,公司年會上陪領導喝酒的噩夢……不對,年會好歹只舉辦一夜,人類終究是有極限的,但這次陪非人類喝酒是真的停也停不下來啊!

休息了半晌,他靜悄悄地離開了邊星洲的竹屋,打算再去看看他未來要煉化的半截龍骨。

或許是有了心理準備,邊遲月這次靠近龍骨後,受到的來自燭龍殘魂的影響大大減少了,這讓他能保持更加穩定的心緒。

邊遲月斜斜地倚靠在一根肋骨上,仿佛感受到了與他心跳共振的“呼吸”。

就好像,這條燭龍死了千萬年,卻仍呼吸通暢,以一種世人無法理解的方式活著。

之前聽邊星洲提到盡快煉化龍骨一事,他還覺得聽上去就很不容易,但現在上手起來,又發覺這似乎很簡單。

邊遲月本身就是燭龍的一半龍骨,他煉化龍骨,只是在本能的驅使下尋找自身缺失的另一部分,無須強行融合,另一半龍骨就幾乎雀躍著與他產生了共鳴。

他閉上眼,開始冥想,讓魔氣在體內不斷周轉輪回,周身爆發出一片赤紅火海。異火覆上森森白骨,將燭龍之骨一點點地吞噬。

與此同時,幾乎是整個魔界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動,所有遠古魔族的後裔都因那祖輩世世代代供奉燭龍的血脈聯系,聆聽到了一陣龍吟聲。

一個幼童*若有所感,望向深淵裂縫的方向,嘴角勾起一個充滿童真的笑容。

“我感知到你了……你也是燭龍嗎?”他歪了歪頭,黑白分明的眸中閃過一絲茫然,但這抹茫然很快就被戰意所取代,“我想吃了你,或者你吃了我。”

“這樣……我們就是完整的燭龍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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